張愛玲:我為什麼逃離上海

不管如何努力理解他人、如何維持愛情、如何認真工作,泥淖隻是越來越渾濁、粘滯,甚至是失卻瞭人之為人的意義。


張愛玲曾對胡蘭成說:“住處我是喜歡上海。”也曾答應密友炎櫻:“好,不走。我大約總在上海的。”但我們都知道她在美國再婚、終老,一去不回。

談到離開的原因,我們大都會答:時代嘛!並且不無惋惜地補充:她是“沒落上海世界的最好和最後的代言人”,但她不屬於“新時代”。

這樣一刀切的解釋,或多或少是不負責任的。就好比說,逃離北上廣的青年,不就是“大城市生存不易”嘛。

如果張愛靜電機推薦玲記下離開上海時的心情,她大概會用“霧數”這個詞。所謂“霧數”,即“堆在盆邊的臟衣服的氣味”,“那種雜亂不潔的,壅塞的憂傷”。

在上海的日子,正是她出生、成長、成名、婚戀……有著青春的時候。離開,自是一種“壅塞的憂傷”。但那些妄下斷語的人,很少會懂那種“雜亂不潔”——生活可愛又可恨的地方全都在這兒瞭。逃離的秘密也藏在裡頭。

-1-可是人總是臟的沾著人就沾著臟

張愛玲的故事總在上海的那幢老宅。

昏沉的:

“白公館有這麼一點像神仙的洞府:這裡悠悠忽忽過瞭一天,世上已經過瞭一千年。可是這裡過瞭一千年,也同一天差不多,因為每天都是一樣的單調與無聊。”

▲《傾城之戀》(許鞍華導演),圖為白四爺

透著古墓清涼的:

“整個的空氣有點模糊。有太陽的地方使人瞌睡,陰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涼。房屋的青黑的心子裡是清醒的,有它自己的一個怪異的世界。”

滿溢著癲狂與殺機的:

“搬來的時候,滿院子的花木。沒兩三年的工夫,枯的枯,死的死,砍掉的砍掉,太陽光曬著,滿眼的荒涼。”

這殺機蔓延到18歲的張愛玲身上。盡管後母和父親的囚禁以張愛玲出逃告終,但這心驚膽顫從未消退。在30年後的《半生緣》裡,曼楨被姐姐和姐夫祝鴻才聯手囚禁。

▲《半生緣》(許鞍華導演),圖為曼楨

最後,曼楨選擇瞭姐妹共事一夫,並生下瞭孩子。張愛玲小時候想的那句“等我放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是我瞭”,在這裡殘酷應驗。

詛咒以老宅為代表的傖俗、憊怠的世界嗎?

不。張愛玲對它,或者說生活於其間的人,表示瞭尖刻的理解:“可是人總是臟的,沾著人就沾著臟。”多年後身處異鄉,她還會動情地回憶起父親常帶她去的飛達咖啡館,以及他愛的香腸卷。

她對這“霧數”的世界,更多的是生的喜悅,小時候就這樣。大人說:做壞事是要下陰司地府的,做好事就可以跳出輪回上天去。她答:我不做壞事,但也不要太好瞭。我要無窮無盡一次次投胎,過各種各樣的生活。

-2-整個上海打瞭一個盹做瞭一個不近情理的夢

可逃離老宅的張愛玲,沒能逃脫戰爭的夢魘。1942年春,她帶著劫後餘“剩”的故事回到瞭上海。

一炮而紅。

這是在沉下去的老宅和殘破的世界裡,為數不多的快樂。怎麼能夠不抓住呢?無怪乎她在《公寓生活趣記》的結尾,講瞭這麼一句話:“人生最可愛的當兒便在那一撒手罷?”那是菜市場裡一個可愛的瞬間:小孩騎單車經過,卻對滿地渣滓不管不顧,隻是賣弄本領地放開瞭手,輕倩而過。

張愛玲這一撒手,來的就是與胡蘭成的婚戀。

▲胡蘭成

在我們大多數人眼裡看來,這一段婚戀隻能說明“男人都是大豬蹄子”以及胡的“渣男”屬性。但在自傳性小說《小團圓》裡,女主人公盛九莉覺得,“她跟之雍的事跟誰都不一樣,誰都不懂得。隻要看她一眼就是誤解她。”(註:“之雍”全名“邵之雍”,大體對應胡蘭成。)

這種時候,就讓人覺得:沒有比胡蘭成更懂張愛玲的人瞭。

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他們是張愛玲所說的難得的“真人”——“世界上的好人比真人多”。在《禪是一枝花》(忍不住吐槽這書名)裡,胡蘭成說過與張愛玲要“一次次投胎”極類似的話:“天下從此生是生非,而我就是愛的這是非之境。”

戰時這樣的惺惺相惜,更是令“真人”的快樂翻倍。那時的上海,就是《封鎖》裡的那輛電車,與外界隔絕,而車上的人卻能恣意:電車上的吳翠遠和呂宗楨做瞭一次短暫的真人,張愛玲和胡蘭成做瞭一次短暫的夫妻。

那感覺,大概就像是《傾城之戀》裡,香港淪陷,白流蘇睡在范柳原身邊,猛然恍悟:“在這動蕩的世界裡,錢財,地產,天長地久的一切,全不可靠瞭。靠得住的隻有她腔子裡的這口氣,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。”

▲電影《羅曼蒂克消亡史》

隻不過,封鎖會解除,戰爭會結束。一切都隻是“整個上海打瞭一個盹,做瞭一個不近情理的夢”。

張愛玲相當於是醒著做夢。

1944年元宵節的黃昏,正是她與胡蘭成熱戀時節,她在洋臺上看著上海,卻想:“這是亂世”,“我們隻能各人就近求得自己的平安。”而胡確確實實“就知道保存他所有的”,並極力擴張。如果說《封鎖》和《傾城之戀》還有某種夢醒的幻滅,而張對於胡卻始終明白,隻是沒料到這“霧數”是如此臟,如此穢褻。

-3-所有的時鐘都撥快瞭一小時

回過頭來看《傾城之戀》的開頭:上海為瞭“節省天光”,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瞭一小時。

這是現代城市的速度。張愛玲自然不靜電機保養會忘記,並且總覺得“來不及”瞭。成名後短短1年多,她就寫出瞭《傾城之戀》《金鎖記》《紅玫瑰與白玫瑰》在內的至少17篇小說,散文更是不計其數。大紅大紫,她還是要寫“我喜歡上海人,我希望上海人喜歡我的書”,為自己宣傳。

這是一個切切實實的、自食其力的小市民,而小市民自然是抵不過大時代的。1947年,戰後形勢逐漸明朗起來,“漢奸之妻”遭到聲討。賣文為生的她搬出瞭常住的公寓,因為窮。

不過,她很快就找到瞭一條新的路途:劇本。這一年,她寫瞭《不瞭情》和《太太萬歲》。它們有一個明顯的共同點——導演:桑弧。

▲桑弧

他是張愛玲26歲時遇見的“初戀”。《小團圓》裡,九莉還提議他們改稱“兩小”。謹慎小心的試探、說欲言又止的情話、“一根汗毛都不能讓他(註:指邵之雍)碰”的情緒……

是甜蜜吧?但在他倆合作的作品中,卻是一種截然相反的呈現。用她自己的話來說,是“平淡得像木頭的心裡漣漪的花紋”。胡蘭成之後,她自覺如敝履,且衰老。

可她卻又想要保存這種“初戀”的感覺。於是,面對年輕有為的桑弧,便隻有寫:“雨聲潺潺,像住在溪邊。寧願天天下雨,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。”

那個江南淫雨霏霏的世界又來瞭,它潮濕、粘膩、酸腐、悶……一個詞,“霧數”。這就是可憐而可愛的歲月。於是,接下來的日子,張愛玲還是用桑弧給她起的筆名“梁京”,創作瞭《十八春》和《小艾》。桑弧評,梁京的文筆變得成熟瞭。

實際上,張愛玲察覺的是,她是在失去自己。而這一點,是令人“惡心”的。“惡心”與“霧數”不同:霧數的世界,是讓人輪回千千萬萬次依舊願意再來的;而這讓人“惡心”的世界則是不值得一過的,要以局外人姿態跳出才算完。

情況再也不是《沉香屑第一爐香》裡薇龍面對一個花花綠綠的香港,在它和熟悉的上海之間如何抉擇的問題瞭。上海再也沒有瞭“人生中一切厚實的、靠得住的東西”,傢宅、情愛、工作,還有她自己。所以,她離開瞭。

他們說,逃離不過是懦弱。

是嗎?

誰不曾對這靜電除油煙機推薦個“霧數”的地方充滿愛意呢?

誰不明白“怕麻煩,不如死瞭好。麻煩剛完瞭,人也完瞭”呢?

但這個熟悉的地方,最終卻顯現出瞭“惡心”:不管如何努力理解他人、如何維持愛情、如何認真工作,泥淖隻是越來越渾濁、粘滯,甚至是失卻瞭人之為人的意義。

從“北上廣”掙脫出來,怎麼會是懦弱呢?

靜電機


4CE669591D7BE319
arrow
arrow

    plvghdihcsg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